好房不私藏-安縵莊園

陳陣這才理解，為什麼漢人和農耕民族最痛恨的狼，卻是草原民族的獸祖和圖騰。老人說：「你們北京學生的蒙古包圍氈太少，這回多收幾頭黃羊換回氈子給你們好過冬」「太好了！我們只有兩層薄圍氈，連墨水瓶都凍爆了」一隻大的凍黃羊連皮帶肉可賣20元，黃羊皮是上等皮夾克的原料，可做飛行員的飛行服，全部出口到蘇聯、東歐換鋼材、汽車和軍火，裏脊肉做肉罐頭也出口，剰肉骨頭才留國內吃

狼群圍獵的動作很輕很慢，只要羊群中多幾隻抬頭瞭望的公羊，狼群就會伏在草叢中一動不動，連呼出的白氣也極輕柔。老人輕聲說：黃羊是草原大害，辛辛苦苦省下的這片好草場，才幾天就被它們吃掉了一半，要是再來幾群，草就光了，今年雪大，可能會鬧大白災，如果沒草人畜就活不下來了，幸好有狼群把羊群殺光趕跑，保住草場，所以我們雖然打狼，可不能多打，把狼打絕了我們自己也活不成。

綿羊山羊嚇得紮成堆，瞪著眼，驚恐而羨慕地看著這群野羊自由飛奔，額侖草原的黃羊根本不把沒槍的人放在眼裡，有一次陳陣騎馬衝進密密麻麻的野羊群裡，想趁亂套上一頭，嚐嚐黃羊肉的美味，可是黃羊跑太快了，連草原上跑最快的獵狗和大狼都追不上，他連衝幾次連黃羊毛都碰不著，黃羊從他兩旁幾十米處飛奔跳躍而過，又在前面不遠處會合繼續趕路，把他晾在後面喘氣呆望。

陳陣繼續用望遠鏡觀察雪坡，黃羊還在緊張地吃草，他發現有一頭大狼竟從狼群的包圍線撤走，他悄悄問老人狼群準備撤了嗎？老人說這麼難得的機會它們怎捨得撤，準是頭狼看黃羊太多獨吞不了，派這條狼調兵去了，再忍忍吧。不久果然又來了6，7條大狼加入包圍圈，這群黃羊其實還不算龐大，他就不只一次遇過更龐大的黃羊群宛如鋪天蓋地的草原貼地黃風，從他的羊群旁輕盈掠過。

大狼一聲慘嚎，疼得兩爪一鬆，被母子從羊群中拔出來，渾身痙攣，巴勒一口咬住狼咽喉，兩腳按住狼頭狼胸一撕，兩股狼血從頸動脈噴出，大狼瘋狂掙扎一兩分鐘後癱軟在地，濃濃的血腥氣向空中飄散，東邊的狗叫聲驟停，狼群紛紛遁逃消失在黑夜中，不一會兒，遠遠傳來狼群淒厲的哀號聲，為它們戰死的猛將致哀。陳陣以手掌丈量死狼身長，額侖草原狼體型大得嚇人，足足有一米八長，身倒威風不倒。

巴勒是全隊最高大兇猛亡命的殺狼狗，帶有藏犬血統，身長不如大狼但身高胸寬都超過大狼，一聽到呼喚立即退出廝殺急奔老人身邊，哈出滿嘴狼血的腥味，看見狼困羊群，便跳上羊背踩著羊頭連滾帶爬朝狼撲去，蒙古草原的好獵狗懂規矩，不咬狼背狼身不傷狼皮，一時找不到地方下口急得亂吼亂叫，這時嘎斯邁突然側身抬腿，用膝蓋頂住狼尾，大喊一聲用盡全力像掰木材一般卡一聲，硬是把狼尾掰斷了

一邊喊著阿孃！阿孃！一邊像跳鞍馬一樣跳過一頭一頭羊背，跳到嘎斯邁旁邊幫忙抓住狼尾，她大喊：抓狼腿！抓狼腿！巴亞爾改抓住一條狼腿死命往後拽，一腿懸空的狼力量頓失，這時東邊的狗群還在狂吼猛鬥，狼群顯然在聲東擊西，牽制狗群主力，掩護這條大狼從西邊衝趕出部分羊群，而現在西邊防線全靠母子二人頑強堅守，畢利格老人趕來支援，朝東邊狗群大喊，巴勒！巴勒！

「別來別來！狼咬人！推開羊！狗來！」，嘎斯邁死命拽狼尾，雙手折彎狼的尾骨，狼疼得張開血盆大口倒吸寒風，恨不得回身把人撕碎吞下，狼看前衝無望突然向後猛退，轉過半個身體撲咬嘎斯邁，喀拉一聲皮袍下襬被狼牙撕下，嘎斯邁的蒙古細眼睛射出母豹一般的目光，往後跳一步把狼身拉直，拼命往狗這邊拽，感覺快拽不動惡狼了，這時她9歲的兒子巴亞爾衝出蒙古包。

狼拼命想回頭咬她，可是嚇破膽的傻羊肥羊拼命往擋風牆方向擠，把身體上的落雪擠成騷氣烘烘的蒸氣，也把狼的前半身擠得動彈不得，狼只能向前扒地與嘎斯邁拔河，陳陣兩腿劇烈顫抖擠不進羊群，兩條大狗也被羊群阻隔只能狂吼猛叫，壓制大狼氣焰，其他5、6條威猛大狗和鄰家所有的狗都在羊群東邊與狼群死鬥，狗的叫聲吼聲哭聲驚天動地。

冬季的羊圈只是用牛車、活動柵欄和大氈子搭成半圓形的擋風牆，羊圈南面巨大的缺口，全靠狗群和下夜的女人守衛，有時狼衝進羊群，狗與狼廝殺時，雙方身體會重重撞擊蒙古包的哈那牆，把貼牆而睡的人撞醒。那天深夜，陳振突然被嘎斯邁緊張的呼叫聲驚醒，急忙穿上氈靴皮袍拿手電筒和馬棒衝出包，在雪花亂飛的手電筒光柱下看到嘎斯邁正拽著一條大狼的長尾巴，想從擠得密不通風的羊群裡拔出來。

畢利格老人繼續趴在雪窩裡一動不動緊盯著草坡上的黃羊和狼群的包圍線，其實草原上的人時時刻刻都生活在狼群的包圍中，白天放羊，走出蒙古包不遠，就能看到雪地上一行行新鮮的大狼爪印，還有灰白色的新鮮狼糞，晚上都能看到幽靈一樣出沒的狼影，尤其是在寒冬夜裡，羊群周圍幾十米外一對對綠瑩瑩的狼眼，貪婪地盯著羊群，他和老人的大媳婦嘎斯邁一起用手電筒數過，曾經有過25對狼眼。

陳陣揮舞胳膊用草原牧民的手勢招喚，大喊：豁勒登！豁勒登！這裡的狼，多多的有啦，蒙古狼可能聽得懂蒙古話，看得懂蒙古獵人的手勢獵語，嚇得倉促撤退，但還是井然有序，猛狼衝鋒，狼王居中，巨狼斷後，保持草原狼軍團的古老建制和隊形，天光已暗，大青馬衝刺狂奔回到最近的營盤。狼口餘生後的陳陣也像草原民族一樣崇敬起長生天騰格里了。

陳陣雙腳退出鋼鐙，拉起鐙帶雙手各抓一個鋼鐙，生死存亡在此一舉，猛一轉身朝狼群大吼一聲，大力敲擊鋼鐙，鋼軌撞擊聲清脆高頻震耳欲聾，在肅殺靜寂的草原上，像刺耳刺膽的利劍刺向狼群，對狼來說，這種非自然的鋼鐵聲比自然界的驚雷聲更可怕，比草原狼最畏懼的捕獸鋼夾鏗鏘聲更恐怖，狼群倒背耳朵縮起脖子跟隨狼王呼地向山裡逃奔而去。

完了，那一定是狼王派出的探子，查看他身後有無伏兵，他感覺剛回神還沒焐熱的靈魂又要出竅了，大青馬的步伐也不再鎮定，陳陣的雙腿和馬身都在發抖，連成可怕的共振，一旦探明實情，人馬正好走到狼群中心，他從心中呼喚起騰格里，長生天，請幫我一把，突然，老人的一句話像疾雷一樣轟進他的鼓膜，狼最怕槍、套馬杆和鐵器，槍和套馬杆他沒有，但腳下大鋼鐙就是鐵器。

大青馬的勇氣和智慧將陳陣出竅的靈魂追回來，他強撐身架端坐馬鞍，也裝作沒看見狼群，用眼角餘光偵測近在身旁的狼群，他感覺狼王正在伸長脖子朝他身後的山坡嘹望，狼群都把長耳像雷達一樣轉向他身後，靜候狼王下令，這個無槍無杆單人單馬如此大膽闖進狼群，確實令狼王和所有大狼生疑，人馬越來越靠近狼群，這幾十步是他一生中最凶險最漫長的路途，忽然有一條狼向他身後的雪坡跑去。

陳陣那一瞬間其實已經失去任何知覺，頭頂迸出一縷輕微而恐怖的錚錚聲，那一定是魂魄被擊出天靈蓋的抨擊聲，他感覺生命中斷了幾十秒，只剩一具靈魂出竅的虛空軀殼，幸好他騎的不是一般的馬，是一匹狼陣中長大身經百戰的獵馬，它裝作沒看見狼群，或無意衝撞狼群聚會的樣子，挺著膽控著蹄緩步前行，小心翼翼控制陳陣脊椎中軸的垂直，以免重心失去平衡一頭栽進狼群。

他們已走進陰森山谷喇叭型開口處，猛地朝山谷望去，陳陣幾乎嚇得栽下馬背，雪坡上一大群金毛燦燦殺氣騰騰的蒙古狼，忽地全部站起來，長尾平翹像一把把即將出鞘的軍刀，一副箭在弦上居高臨下準備撲殺的架式，整個狼群不下三四十頭，中間簇擁著一頭白狼王，脖子前胸和腹部都是白毛，事後聽老人說，狼群八成正在開會，對面山頭有一群馬，狼王正在開作戰會議分配任務，幸好金毛燦燦，不是餓狼

心裡有些莫名的緊張，四周望不到一縷炊煙，他怕大青馬迷路，怕變天，怕暴風雪，怕凍死在荒原，可就忘記要害怕狼。快到山谷口時，大青馬四處偵聽的耳朵忽然朝向谷口停住，不斷抬頭噴氣，步伐錯亂，還張大鼻孔瞪大眼睛，自作主張改變方向想繞道，陳陣不解馬意，撥正馬頭繼續前行，大青馬回頭猛咬他的氈靴，陳陣突然從它的眼球裡看到了危險，但為時已晚。

有一天隨老人去80里外的場部領取文件順便採購，回程老人留下開會讓他一個人回來，老人將自己那匹又快又認路的大青馬換給陳陣，再三叮囑別抄近道，一定要走大車道，一騎上大青馬他胯下立即感受到上等蒙古馬的強勁馬力，給人快馬疾行的衝動，翻過第一個山頭就把老人的叮囑拋到腦後直接抄近路，天色漸晚，雪地寒氣升上半空，大青馬全身披上一層白白的汗霜，他忽然一陣顫慄。